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分卷阅读39

    叛军仍在城下叫嚣恣肆,就见城门忽而洞开,苻坚一身玄黑朝服,身后跟着一个内宦。

    只见他龙行虎步,神色泰然,仿佛面前的并非要取他性命的反贼,反而是匍匐在地的臣民。

    城下兵士为他气度所慑,一时间竟忘了摇旗呐喊,城下一片静寂。

    苻坚负手走到慕容冲面前五步方才顿下足步,不言不语亦不看他,只静待慕容冲发落。

    慕容冲纵马到他跟前,俯身下来,在他耳边低笑道:“风水轮流转,天王你可想到会有今日?”

    “一饮一啄,莫非前定,哪怕今日命丧你之手,亦是朕之前造下的业果,哪里有什么想不到的?”

    他云淡风轻,慕容冲也不急不忙,只冷冷地看他,“本侯倒是不信什么一饮一啄,本王只知道一个天下至理——成王败寇!”

    他扬鞭指向不远处一辆满是缟素的马车,眼中满是讥讽,“末将今日能为您牵马坠蹬,真乃三生之幸,天王,请罢?”

    苻坚最后回头看了眼还未来得及遍植桐木的阿房城,扶着致远的肩登上马车。

    慕容冲倒也守诺,不仅不曾追击,更是拔营后撤。

    “陛下,这似乎不止五里了……”致远皱着眉挑起素白车帘,“奴婢实在不知,阿房侯此时反了,到底是安的什么心,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?”

    苻坚一直在心中默默估算,此时方才开口,“已有十五里了。”

    阿房离长安极近,满打满算也就是四十里。慕容冲带的两万兵马半为步兵,而倘若快马加鞭,脚程快些,恐怕都已看到长安,最多再过半个时辰,宫中定然会得到消息。

    京中尚有十余万禁军,苻宏听闻此事,定然会派兵来追,慕容冲却丝毫不惧,反而有些优哉游哉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陛下,”致远突然指着远处,“那只白狐……”

    那只狐狸趁乱跑了出去,此刻伤还未好透,正满脸茫然地在乱军之中乱蹿。

    苻坚看它一瘸一拐实在可怜,便道:“致远,去把它抱来。”

    致远无语道:“陛下,咱们都朝不保夕了,还要管那畜生么?”

    “本就是送给阿房侯的礼物,回头咱们送他,或许他还能放咱们一条生路。”苻坚竟还有闲情开玩笑。

    致远无奈,还是在周遭兵卒恐吓的目光中跳下车去,费了好大力气将那脏兮兮的狐狸抱了回来。

    苻坚却未抱它,只依旧将它捆了,扔在马车的一角,“这东西奸猾得很,你对它再好,也能毫不犹豫地咬你一口。”

    致远也听出他一语双关,强笑道:“陛下见微知著,实乃圣明天子。”

    苻坚起身,掸掸身上的浮灰,便欲跳下车去,却被车旁守卫用戟拦住,“侯爷有命,你不能擅自下车。”

    苻坚挑眉,“你们叫他侯爷,殊不知他的侯位还是朕敕封的,怎么,你们既认了他这个侯爷,却不认朕这个天王?以及,虽说虎落平阳,可朕如今还不至于任凭你们这些宵小摆布!”

    说罢,苻坚也不管锋刃,径自拨开执戟郎手中兵器,跳下车去。

    “苻天王,留步。”一内侍模样的人快步走来,苻坚认得他仿佛是慕容冲从邺城带来,从小伴着长大的宦官,“王子想请你一同用膳,请天王先随奴婢沐浴更衣。”

    “用膳还需沐浴更衣么?”致远冷声道,“追兵就在眼前,还请奉劝你的主子,切莫一意孤行,以卵击石。”

    那内侍脾气倒是不错,“咱家不过是个传话的,这些话还请天王到王子面前说吧。”

    苻坚笑笑,“你说的对,朕确实想同你家主子叙叙旧。”

    致远闷不做声地跟在后面,却被那内侍拦住,“殿下只请了天王一人,请公公在此等候。”

    虽不知晓这个慕容冲与他家陛下的数年纠缠、爱恨情仇,可他也料想得到苻坚此去凶多吉少,当场便红了眼眶,咬着牙硬要跟着。

    苻坚回头看了他一眼,“朕若是无事,你自不用急,朕要是有事,你还得引着太子去收殓朕的遗骨,你可千万要活着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!”

    苻坚不再理会他的哭喊,对那内侍道:“带路吧。”

    第四十三章

    慕容冲当真有闲情逸致,追兵很有可能已从长安城进发,他却依旧不急不忙,甚至让那内侍将苻坚带去了一个汤池。

    “天王陛下,请您沐浴更衣。”内侍低眉顺眼道。

    苻坚这几日本就非常疲乏,加上又悟透了“生死有命富贵在天”的道理,也便从善如流地好生清洗一二,甚至中间一度在汤池中昏睡过去。

    沐浴完后,那内侍又送来了换洗衣裳,苻坚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件薄如蝉翼的纱衣,心里不由苦笑——自己所以为的情趣,放在别人眼里却是折辱,看来慕容冲这是要将上辈子受过的折辱一一还回来,此番显然不能善了了。

    “朕原先的衣裳呢?”

    “一路征尘,奴婢已经差人去为陛下濯洗了。”

    苻坚也不拆穿他,淡淡道:“春寒料峭,朕年老体弱,怕有些经受不住,能否在外头再加一件?”

    那内侍为难了半天,看苻坚两鬓确实已有星星点点,便咬了咬牙,为苻坚取来件黑色大氅。

    苻坚感激地对他笑笑,起身不疾不徐地将那件轻佻至极的纱衣穿上,又将那大氅披了,紧紧拢了拢,也不在意自己这模样有多滑稽,径自大步向外走去,“公公带路吧,切莫让你家主子久候了。”

    内侍将苻坚带去周遭的一处别苑,苻坚依稀记得似乎是前世自己赏给慕容冲的,想不到今生竟还是到了他的手上。

    内侍悄不做声地打开房门,只见里间湘帘苏幕,牙床软榻,竟是个女子闺房模样。

    “难为他有如此孝心。”苻坚举步进去,不卑不亢地坐下,“他请我来,难道不该上些茶水么?”

    内侍微微一笑,毕恭毕敬地为他将茶水满上,方退了出去。

    苻坚拢了拢领口,觉得那纱衣过于轻薄,贴在身上好似什么都未穿一般,实在别扭,又想起自己早年间最喜让慕容冲着这种纱衣承欢,彼时看着慕容冲只觉热血贲张,哪里顾及得到他的感受?如今自己穿上了这衣裳,方知其中苦楚。

    苻坚抚上自己的手腕,幸好沐浴时佛珠并未摘去,此时也可做些事打发时间。
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门被缓缓推开,慕容冲已褪了铠甲,换上一身常服,面上清冷如霜,眼中隐隐带着几分戾气。

    上次见慕容冲,他还是个明媚讨喜的惨绿少年,可以一边在人前谨小慎微地做中书舍人,一边在自己面前言笑无忌,撒泼打滚。

    那时他对自己说过什么?

    苻坚怔怔地看着慕容冲,仿佛这个慕容冲的冷脸与之前那个的笑脸重合起来,然后露出一丝狡黠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