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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 北衙禁军总教头

    麟德元年(公元664年),秋七月初八,辰时四刻。

    七月初一朔日,李治颁布诏书,麟德三年正月,有大事于岱宗。岱宗就是泰山,百官心知肚明,与之相关的大事,只有泰山封禅: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,报天之功,故曰封。山下小山上除地,报地之功,故曰禅。

    封建社会迄今,共有三位皇帝封禅,始皇大帝嬴政,汉武大帝刘彻,汉光武帝刘秀。他们的文治武功,堪称功勋卓绝,封禅当之无愧。李九大帝封禅,恐怕整个大唐,只有武康认为,勉强说得过去。

    八月初八辰时,避暑假期结束,圣驾离开万年宫。队伍浩浩荡荡,向长安城进发,三日后到万年县。李九爵晋王时,在此县有府邸,回程恰巧路过,便幸旧第缅怀。

    皇帝出去旅游,都会发放福利,这次也不例外。本县所有囚徒,全部罪减一等,斩刑降为绞刑,绞刑降为流刑,等等以此类推。八月十四回皇城,直接入住蓬莱宫,一切又恢复往常。

    八月十五辰时,武康拿着公文,来羽林营入职。北城玄武门外,两侧密集营房,是羽林军的营地。左右羽林军,每军各有千人,负责皇宫安全。因为驻扎北门,称为北门禁军,或者北衙禁军。

    检校左羽林大将军,知右羽林训练事,是武康的官职,必须履行职责。快速办理入职,简单的会面后,立刻投入工作。工作进展顺利,左右羽林二军,上至郎将校尉,下到普通士兵,全都听从指挥。

    如果究其原因,他的军旅生涯,成为最大助力。人的名树的影,禁军都知道他,东征西讨北战,厮杀战场七年。既能运筹帷幄,又能冲锋陷阵,立下无数战功。

    昔日许州讲武,禁军最强校尉,全被轻松秒杀。士兵崇拜强者,在他们的眼中,教头就是天神。武康认为不够,决定给下马威,只有彻底震撼,才会乖乖听话。

    玄武门校场上,两军卫士集合,羽林将军到齐。两个左羽林将军: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,左卫大将军张廷师。两个右羽林将军:薛国公阿史那忠,右武威大将军李孟尝。

    禁军选拔标准,首先射术精湛,步射五十步外,三箭命中靶心,骑射三箭中靶。其次力大无穷,要求背五斛粮,重五百斤左右,徒步行走三十步。

    武康当场表演,百步外放箭靶,手挽三石强弓,十箭皆中红心。然后表演骑射,也是百步距离,十箭全部中靶,且都靠进红心。渣渣们看看吧,这是百步穿杨,你们比不上的。

    接着示范负重,扛六百斤粟米,步行五十五步。当场撂下狠话:现场所有卫士,若有不服气者,尽管出列挑战。无论箭法负重,只要比我更强,我就辞去教官,终生不入北衙。

    所谓实力装逼,是在你擅长领域,轻松的碾压你。下马威很成功,节目效果很好,现场鸦雀无声。四位羽林将军,虽然各怀鬼胎,却都认可实力。

    武康名正言顺,接手禁军训练,成为禁军教头。这些彪形大汉,从没上过战场,都是软脚娘们。不过话说回来,他们是仪仗队,给李九充门面的,也不需要上战场。

    身为体育老师,擅长形式主义,所以训练目的,队形好看就行。干回了老本行,就当上体育课,按照后世军训。站军姿左右转,喊口号齐步走,只要赏心悦目,就能完成任务。

    各种训练项目,首先讲述要点,然后身体力行。拿站军姿来说,两千士兵面前,烈日骄阳之下。武康挺拔如松,足足两个时辰,身体纹丝未动。如此简单粗暴,就像个木头人,又震撼所有人。

    等军训很开始,以队为单位,队正做监督。武康背着双手,态度异常嚣张:尔等都是弱鸡,立正两个时辰,确实强人所难。所以我的要求,坚持半时辰,算你们合格,娘子们加油。

    **裸的嘲讽,说的不是人话,可士兵吃这套。军姿训练完毕,教授他们兵刃。禁军已经换装,短兵环首横刀,长柄偃月关刀。关刀重约十斤,看着十分威严,深受皇帝喜欢。

    还是简单粗暴,武康身体力行,讲述劈砍动作。关刀力劈华山,连砍百八十下,又是嚣张训话:我的要求不高,不停劈砍九十次,就算通过训练,努力吧娘子们...

    做完示范之后,就做撒手掌柜,所有训练任务,交给羽林长史。离开北衙军营,处理左奉宸事,都快忙成狗了。途经后宫时,媚娘会派心腹,传递各种消息。

    圣驾回京之后,太子李弘上书,修改大唐军法。逃亡躲避出征,或者逾期未至,不再连坐家属。李九十分满意,赞其宅心仁厚,令宪台和司戎,酌情修改军法。

    媚娘听从建议,把两个小公主,从掖庭宫释放,搬进了公主苑。李九龙颜大悦,赞她通情达理,是个贤内助。同时连着两天,留宿在蓬莱殿,与她温柔缠绵。

    日子天天过去,每天两点一线,生活枯燥无味。卯时离开家门,辰时到巳时,北衙训练禁军。午时左右休息,去内宫中御府,尚食局司膳司,吃爱心工作餐。

    所谓的尚食局,隶属内宫六局,负责皇帝的吃食。司膳司的菜肴,尚食奉御试吃,没毒死再呈上。层层试吃之下,想要毒杀皇帝,基本不可能的。

    皇帝为拉拢大臣,会命令尚食局,提供爱心午餐,就是武康吃的。每次午饭时

    间,媚娘还会派人,赏赐各种糕点,其实暗通消息。吃完饭离开后宫,去皇城左奉宸卫,处理卫所事务。

    到了午时七刻,准时去蓬莱宫,带千牛卫巡逻。申时四刻下班,回家陪伴妻女,按时缴纳公粮。呆在卧室刺绣,缝制象棋棋盘,雕刻象棋棋子。全部亲手制造,打算今年腊月,袁公瑜寿辰时,送给他做寿礼。

    八月二十辰时,左奉宸办公房,收到了好消息。大司宪窦德玄,迁司元太常伯,同时检校左相。此乃政治信号,他和右相刘祥道,都是李义府的政敌。他升户部尚书,为查义府的账,李九要动手了。

    该来的总会来,武康心知肚明,李猫的掘墓人,已经全部就位。李九在提醒我,开启政治风暴,我若装聋作哑,结局肯定不美。忽然有敲门声,抬起头淡淡道:“是怀恭吗,进来说话。”

    杜怀恭进门,嬉皮笑脸的,竖拇指点赞:“将军真厉害,单听脚步声,就知谁来了,比我舅翁强。属下敢断言,将军蒙着眼,能以耳当目,用鼻子闻着,就能回到家。”

    这个兔崽子,骂我是狗啊,你岳父李勣,我比不了的。武康翻白眼,阴阳怪气道:“狗嘴吐不出象牙,插科打诨的本事,恐怕无人能及。废话不要多说,让你调查的,有没有结果?”

    说到正事,怀恭严肃,随手关门,小声回话:“属下可以断言,千牛备身庭芝,对你敌意十足。那日请他吃酒,半醉半醒之际,我故意把话题,往将军身上引。在交谈之间,他不经意说出,武蝗虫三个字。”

    怀恭继续道:“蝗虫和硕鼠,都不是好话,意味着灾难,他是在骂你。蝗虫俗称蚂蚱,民间有句俗话,秋收后的蚂蚱,蹦跶不了几天。庭芝言外之意,将军会有劫难,并且就在眼前。”

    武康轻敲桌面,嘴角扯出冷笑,劫难已经酝酿。那日在静安宫,偶遇其妻郑氏,并请她捎个话,邀庭芝上门做客。可时至今日,他也没登门,界限是划清了。已经可以笃定,薛氏倒武阴谋,正在紧锣密鼓,不日就会出手。

    微微摇头,呵呵笑道:“到了深秋以后,天气逐渐变冷,食物开始短缺。雄蚂蚱媾合后,结束自己生命,雌蚂蚱产卵后,会冻死或饿死。所以秋后蚂蚱,蹦跶不了几天,有其他消息吗?”

    怀恭摊开双手,笑容突然猥琐:“我要抓些蝗虫,看其如何媾合,想必十分有趣。上官家没消息,我舅翁有消息。老头子昨天说,薛氏在显庆初,举荐她的侄女,求圣人立贵妃,后来不了了之。”

    武康眉眼含笑,薛婕妤心真大,哪来的自信啊。关陇系的后宫,刚刚清理干净,不能引狼入室。难道因为这事,你就出家为尼,脾气倒是不小。

    我早看透一切,你们反对媚娘,不是忠心耿耿,而是为了利益。还是那句老话,皇后是关陇女,才符合你们利益。这是争权夺利,根本无关对错,更谈不上忠奸。

    收敛笑意,诚恳说道:“以后巡逻任务,不会给你安排,集合全部精力,撬开庭芝的嘴。代我向英国公,转达诚挚谢意,也感谢怀恭兄,日后必有报答。”

    怀恭翘二郎腿,眨眨眼怪笑道:“庭芝昨晚通知,他家新添女子,十天后的旬日,邀请喝满月酒。我就想不明白,又不是生儿子,摆那排场做啥,通知武将军没?”

    上官庭芝的女儿,应该是上官婉儿,也是个可怜孩子。武康轻摇头,涌起恶趣味,煞有介事道:“武家与上官家,曾有协议婚书,武家未来子嗣,娶这个小女娃。不过世事无常,我生不出子嗣,只能扼腕叹息。”

    怀恭嗤之以鼻,放下手中茶杯,表情相当不屑:“将军何必隐瞒,舅翁偶然提起,我知其中原因。上官家太高傲,个个目中无人,真与他家结亲,才是倒了血霉。废话不多说,我去干活了,满月酒礼钱,给我垫付吧。”

    说完转身离开,模样吊儿郎当,武康淡淡吩咐:“去右奉宸卫,以我的名义,通知崔神庆。让他请假回家,通知管家钱顺,收网时刻到了。右奉宸将军辛宏亮,是我至交好友,应该会给面子。”

    怀恭高声应诺,敷衍着拱拱手,哼着小曲离开。武康嗤之以鼻,这小子挺讨喜。行事不拘小节,言谈诙谐幽默,整天没个正行。人缘也十分好,与他交往处事,永远心情愉悦。

    李勣那老古板,选择他做女婿,真是捡到宝了。怪不得几年后,想用他的头颅,祭奠出征军旗。喝完杯中茶,离开办公房,来到坊门外。卫士已集结,三十备身侍卫,由上官庭芝领队。

    从丹凤门进宫,沿着御街北行,到含元殿外围。武康喊停队伍,看向上官庭芝,语气有些自责:“刚才听怀恭说,庭芝新添女子,请他喝满月酒。身为你的上司,却没收到邀请,工作没做好啊。”

    气氛陡然尴尬,庭芝强颜欢笑:“本想邀请将军,却被家父阻止,他说将军繁忙,小事不便打扰。女子的满月酒,就在本月旬日,如果将军屈尊,我家求之不得。”

    武康笑而不语,笑容暗藏诡异,也不多说什么。侍卫分成两队,一队巡视西官署,一队继续向北行。此次双方博弈,绝对十分血腥,堪称不死不休。无论结果如何,上官家的酒席,注定无福消受。

    穿过宣政殿,绕过紫宸殿,走过宽敞横街,入后宫寝殿区。高大宫墙围绕,主殿是蓬莱殿

    ,是皇后的寝宫。殿后有含凉殿,殿北临太液池,夏天十分凉爽。蓬莱含凉二殿,两侧若干次殿,与之东西并列。

    这里除了侍卫,只有宫人宦官,外臣禁止入内。武康带的队伍,按照路线巡视,来到了含凉殿。远远看到李德官,转身吩咐部下:“你们继续巡视,在殿门外等我。”

    侍卫应诺离开,德官匆匆跑来,互相打了招呼,两人联袂而行。沿着回廊向北,来到太液池边,湖中的凉亭里,看见熟悉背影。两名宫女伺候,媚娘背对宫殿,望着湖面发呆。

    背影略显惆怅,武康微皱眉头,不禁停住脚步。德官唉声叹气,表情满是哀求:“自从回到京师,皇后心情欠佳,半个月没笑脸。奴婢们急坏了,将军你劝劝吧,这样是不行的。”

    如果劝说有用,那这个世界上,不会有伤心事。武康无奈苦笑,迈步走向凉亭,尽量放轻脚步。媚娘没有回头,瓷杯放托盘上,示意宫人离开,对着湖面感慨:“康郎你告诉我,什么人最难防?”

    武康拿过瓷杯,来到她的身边,捏起杯中鱼食,轻轻洒向湖面。无数鲤鱼争抢,荡起层层波纹,温言软语回话:“日防夜防,家贼难防,亲朋难防。人们面对亲朋,往往掉以轻心,就会阴沟翻船。”

    湖中鱼群抢食,媚娘低头凝望,良久后轻叹息:“七月二十开始,圣人忙于政务,就寝在紫宸殿。并且三天两头,去西内鹤林寺,陪薛婕妤礼佛,还不让我跟着。”

    我的傻姐姐呀,他们正在密谋,把你废为庶人,肯定不让你陪。武康停住动作,苦笑渐渐上脸,此次废后阴谋,李九就是主谋。可能顾念旧情,所以犹豫不决,这对我们来说,是最好的消息。

    短暂的纠结,继续投喂鱼,决定继续保密,这种糟心的事,我自己解决吧。媚娘偏过头,眼角噙着泪:“你也猜到了,鹤林寺礼佛,其实是幌子。因为那小贱人,也在鹤林寺中,德官已经查明,他们俩有奸情。”

    眼泪簌簌落下,媚娘哭的委屈:“元姊离开人世,圣人封贺兰氏,一品魏国夫人,带回宫中照顾。只是我想不到,照顾到床上了,我的亲外甥女,为何也会这样?”

    越说越伤心,嗓子都破音了:“我对元姊不薄,敏之过继武家,更名为武敏之,做阿爷的后裔。等除去孝服,拜兰台太史令,袭周国公爵位。看看她们母女,怎样报答我的,勾引我的夫君?”

    武康苦笑更浓,这种狗屁倒灶,一个巴掌拍不响,李九责任很大。媚娘继续哭诉,恨得咬牙切齿:“我放两个公主,圣人留宿寝宫,竟拿话试探我。企图立她为妃,死了这条心吧,只要我还活着,后宫不容染指。”

    又是个贪心的,有了荣华富贵,还想觊觎后位。武康拿丝帕,给她擦泪水,柔声安慰着:“有其母必有其女,她也不是好鸟,我早就猜到了。你也不要担心,她只是个花瓶,我给你解释下。”

    摇头晃脑,淡淡说道:“花瓶般的女人,就是外表精美,腹中空空如也。阿姊满腹经纶,在圣人犯病时,帮忙处理国事,称为政治盟友 。圣人雄才大略,不会因为花瓶,放弃左膀右臂。”

    武康把鱼食,全部倒湖里,欣赏百鱼争食,语气颇为讥讽:“没有金刚钻,别揽瓷器活。没那么大能耐,别有太大抱负,会贻笑大方。阿姊若不放心,我来帮你处理,就像处理武顺...”

    说到这里,看向媚娘,压低声音:“武顺是我杀的,她是你的胞姊,想必阿姊心里,多少有些恨意。可惜没得选择,无论你多恨我,我都会那样做。我不许任何人,威胁你的安全。”

    媚娘再次落泪,摇摇头坚定道:“那件事过去了,永远不要再提,我对你没有怨,更谈不上恨。康郎你听我说,圣人对贺兰氏,保护的很周到。右奉宸将军负责,右羽林军协助,你没有机会,别轻举妄动。”

    武康点点头,手帕递给她,再次苦笑道:“可能明天开始,李义府会倒霉,并且十有**,下大狱后流放。他的掘墓人,幕后操纵者,其实就是我。”

    媚娘瞠目结舌,武康哑然失笑:“满朝文武之中,会帮你说话的,只要那么几个。义府对你来说,也是左膀右臂,我却要砍掉他。恐怕不止义府,还会连累别人,也是你的帮手。”

    半刻钟的沉寂,媚娘渐渐回神,摇摇头坚定道:“义府嚣张跋扈,圣人失望透顶,他是自作自受。我能感觉到,你有事瞒我,是天大的事。不过我不担心,因为万分笃定,康郎不会害我。”

    武康很欣慰,仔细观察四周,确定绝对安全,压低声音问:“你在宫中眼线,布置的怎么样?举个例子来说,陛下在紫宸殿,接见了什么人,商量了什么事,多久能知道?”

    媚娘即刻回答:“阿姊经营多年,圣人给的赏赐,全都收买人心。整个皇宫之中,到处都有眼线,康郎刚才说的,最多不过两日,就会有人汇报。你老实告诉我,到底发生了什么,为何有此一问?”

    武康笑的欣慰,摇摇头不回答。你的消息灵通,咱姐弟的脑袋,就会稳固几分...